赤的疑惑（三十三）
纸包不住火这个道理沈平是懂的。然而他没想到的是，上天仿佛有意不让他喘息似的，竟在他这半年来最轻松愉悦的时刻从天而降了这么个休止符。
沈平扫了眼屋里，发现只有父亲一个人。
“看什么？家丑不可外扬，你还想多几个人来看？”
沈平不语，没有了当初在王福元面前的那种近乎张狂的自信。
“来这里之前，我还一直不信……谁知道你……你这个孽子！”沈老爷说这些话是并没有沈平想象的激动，而是以一种疲惫、低沉的声音。“我只有两个儿子，你大哥已经没了，现在只有你，我们沈家只能靠你了。你说是吧杨副官，你是个明白人……”
“是……是……”杨怀恩低着头答道。
“爹！”沈平这才知道沈老爷为何会如此冷静，他似乎已是胜券在握了，“够了，你回去！”
“你这是赶我走？”
“是。”
“好好，这什么世道，人伦都乱了，轮到儿子赶老子出家门了。”
“你们都是年轻人，年轻的时候谁都会做点荒唐事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。杨副官是将门之后，这些仁义道德肯定比我们这种寻常人家要知晓得多……”
“行了，这……这不是错，我们也不会改，您不必再阴阳怪气的，早点回去休息吧。”
沈老爷听了竟真的站起身准备离开。
沈平迈不动步拦他，尽管他知道因为大哥久病的关系，他的父亲一向宠爱他，甚至一句重话都未曾对他说过。然而此刻，他却不能忍受父亲施与的威胁，不是对他，而是对杨怀恩。
杨怀恩啊，沈平太清楚他会怎么做了。
果然沈老爷迈出房门的一瞬，杨怀恩下意识地想追出去，却被沈平一把拉住。
“你答应过我的！还要我说几次？”
听见沈平的低吼，沈老爷顿了顿脚步，才摇头叹息道：“孽子。”
这天晚上，沈平觉得杨怀恩冰得像个塑胶人。他情愿此时还在战场上，虽然生死关头，至少两人热血澎湃。此时他和杨怀恩躺在床上，大概是同床异梦了，同床异梦还不是最糟的，怕只怕以后连同床的机会都难了。
不，不会的。沈平认为自己可以排除万难六亲不认，他并非内心不煎熬不痛苦，只是他就是想这么做罢了。然而他并不知道杨怀恩，他总有一种无力感——他承认自己信不过对方。在这段感情里，他看似处在主导地位，一开始人是他撩的，而从来他说要就没有杨怀恩说不得时候。可是他现在除了一句“你答应过我的”，他还有什么呢？还有什么能让他牢牢地抓在手里呢？没有了，他抓不住杨怀恩。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已经彻彻底底地爱上杨怀恩了，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，你便抓不住他。
然而自从这日之后，沈老爷就没有再来找过沈平，这件事像没发生过一样。沈平却知道，他爹这是在等一个机会。沈老爷虽然为人宽厚，但怎么也是生意场上的人，能在商界混得起色的哪个不是人精？
沈平的烟越抽越凶了。杨怀恩夺过沈平指间的烟，说：“少抽点。”沈平却把杨怀恩拦腰抱住，“怀恩，只要你一句话，我把烟戒了都行。”
可惜那句话杨怀恩不敢说，他太直了，连哄哄人都不会。
沈平回了沈宅一趟，是去抓“告密”的元凶的。到了宅子里，才发现龚晴晴不在，沈仙芝也不在。
“龚晴晴呢？”
“太太她……”
“叫什么太太！”
小女佣被吼得一抖，立马改口道：“晴晴姐回娘家去了。”
“回娘家？”
“是啊，听说是和老爷夫人拌了嘴，被训斥了一顿，闹脾气回去了。”
沈平这才想到自己牵连了龚晴晴，龚晴晴这可不止是包庇，简直为虎作伥。恐怕这回不是小丫头嘴里说的拌嘴这么简单，龚晴晴该是受了不少委屈。
“沈仙芝呢？”
“沈……沈姑娘她这几日回老宅子那儿住了。”
“好，好一个沈仙芝！”
沈平这下是绕明白了，那日车站送别时他便奇怪母亲怎么会带着沈仙芝出现？她们二人虽算不上不和，母亲多少还是看不起沈仙芝的，心里估计从未将她当作儿媳。看来沈仙芝是卖了自己得了个便宜，如今在沈平父母眼里，只怕还是个大功臣。而当日在月台上那个未得逞的吻，便是沈仙芝给他的最后通牒。
呵，他和杨怀恩是犯了什么大错？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？一个两个全部都要来与他们作对。
这点愤世嫉俗很快又被沈平压了下去，在这世上有些事注定便是难的了，既然自己选了，也没什么好抱怨的。
“你等等，我去书房写封信，一会你叫人送到老宅那儿给沈仙芝。”
“是，少爷。”
沈平回书房写了封休书，最后还郑重其事地盖了自己的章。当初虽不曾正式地娶沈仙芝进门，现却也算让她走得名正言顺了。
这封休书在几日后，又由老宅的佣人送回到了沈平手里，这是谁的意思沈平知道。对此他并不计较也计较不了，他心意已表，家里那老两口愿意多养个闲人也不关他的事了。
奉军在打赢了第二次直奉大战后，瓦解了直系军阀在北京的势力。这年年底，张作霖进抵北京，就任安国军总司令。而张作霖手下的军士自然也都论功行赏升官加爵，不少人随着雨帅进驻北平。沈平理应在其列，而他也确实不想再待在奉天了，在此处无疑是活在老爷子的眼线下。
“怀恩，我们去京城怎么样？”
“好。”
“你怎么这么冷淡？现在我们打了胜仗，去京城可是风光去的。那八大胡同的姑娘们一听是奉天来的，可都排着队等着巴结呢。”
杨怀恩虽然九岁前随父亲住在北京，那时却不大记事且极少出门，并不知道沈平说的八大胡同是什么地方。
沈平见杨怀恩呆着没有反应反倒先笑了，“怀恩，你可知道这八大胡同是什么地方？”
“什么地方？”杨怀恩隐约觉得这不是个好地方。
“烟花三月下扬州，当时的扬州恐怕都比不上当今的八大胡同。”
“你……”杨怀恩一个枕头砸过去，这叫什么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。
“怀恩，其实车票我都买好了，我们过几日就出发。”
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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